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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

给阿濑的信

阿濑,我看到你的信了,但不准备再试图解答你的困惑。你还年轻,不该靠他人建议处理迷惘。更何况你写信的初衷,应该也并非要寻求我的建议吧。

我想跟你聊聊生活。

我最近总想起自己在奥斯维辛的那一天。天气很冷,积雪让它看起来如同一处干净之地,我努力去想象在同样的天气里,这片土地上的人在经历些什么,最后还是无法直观地想象那一切。

我无法想象,这一切真的是有可能发生的吗?人类竟然有这样可怕的潜能,可以创造出这样疯狂的故事?我试着去找一个类比,但能想到恰当类比的前提是,我的语言体系中存在相应的词汇去描述前所未有之事。这是一个悖论。

时间把我与过于沉重的记忆隔离开。只要假装这件事情在漫漫时间长河中只会发生一次,我便不再有对“人性在特定的情境下能做到什么地步”怀警惕之心的负担。

我对这种敏感度的缺失而慌乱。

有人说,长长链条上每一个人离最终的结果都有一段距离,如此很难直观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也难以接受自己需要担负任何道义上的责任。

在与他者的命运产生隔阂的同时,又与另一群人,在新时代的伟大蓝图之下关联在一起。你们和我们。我们和他们。

同时,这些属于同一时空的你们和他们,最终又利用时空创造距离,把我推开,推到无限远,让我无法想象,某个时代是如何在何种意义上是如此令人惊奇的存在。

尽管生而为人,大家在不同的维度上,彼此分裂。人与人的悲欢,是真的一点都不相通。

这时我想起一天晚上我们在散步时你对我介绍的一个根据自己泛善可陈的生活经验创造的理论,试图解释人之所以可以产生联结的原因。

你说,要形成深层的关系,彼此要对某些“非如此不可”的信念有共识;要能够像写一篇argumentative essay一样,彼此在有效率地交换看法/解读/个人记忆之后,能够整合出coherent的判断与结论;彼此要有比较多的共同记忆。

我知道你当时在反思什么,不过懒得安慰你,可事后却常常想起这个被恋爱心理学说烂了的议题拓展到宏观层面的可能。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如何可能?

当人们追逐理想,抵御外敌,在巨大的同温层中抱团群暖,庆祝节日;当内部的共识被逐步塑造,变成教徒般的信仰,与外界互相理解的根基却千疮百孔;当我无法加入合唱,无论劝自己多少次,都没有办法逼自己认同人们之间的轻易达成的共识;当我眼见这essay得拿不及格,因为仇恨无法填补真诚离开后留下的空洞;当我们明明从一处来,对同一件事情的记忆竟能如此不同。当我们甚至不在用一套话语体系。

此时我无比理解你所说的,不属于任何共同体的含义。

我在雪地上感受过的那种断裂、丧失与孤独感,让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理解你。


你的姐姐,写于十月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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