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盧
盧盧

自由工作者,即是不在社會安全網內的人類。香港人。正準備成為中女。有一對雙魚座性格擅長敲鍵盤的雙手,寫電影、寫小說、寫故事。

【女朋友說自己是中立,然後我跟她分手了】|短篇小說

Photo by Joseph Chan on Unsplash

我真的以為我們會結婚的。

我們在一起五年半,她在我眼中是溫柔體貼的女孩,是一個好老婆,每個女人都會有小脾氣,她也一樣,我習慣地遷就她,畢竟我是認同女朋友是用來疼愛的。

反送中運動開始,我一直是和理非,不時會跟女朋友嘲笑政客和當權者,她都會回我一個笑喊的Emoji。

當時我沒有察覺,原來笑喊的Emoji等於我沒有興趣談,看來我還是看不懂女人的語言。我天真地以為她和我是同一立場,直至我傳給雷射筆的meme圖給她。

「真的會射盲人!是非不分!」她很激動。

我心裡一沉,胸口好像中了一拳。我還以為我們想法相似,她堅稱自己只是在說什麼「真相」。

那一刻我有反省過是我扭曲事實嗎?的確雷射筆會機會令警員受傷,但相比起被警員用警毆打的,雷射筆照傷機會很小,加上用警棍打人不用負責任,光是藏有雷射筆就被拘捕了。

女朋友是否看不見當中的荒謬,還是我有問題?我完全不理解。

我本身不是跟女朋友吵的人,女人擅長掌握語言,我一定不夠她說,我只能把有關的新聞和文章分享給她看。

她沒有心情看,只是扔下一句:「不想講了!」

我們當晚冷戰了,是五年來的第三次。每一次吵架我也記得很清楚,因為無論事情是對是錯,我也令她難受,所以往往也是我先道歉。

她可能覺得奇怪了,今次我沒有道歉。

這一場運動已經是涉及生與死,我不想用一句道歉和啞忍來換取關係上的虛假和平。

我不會放棄我女朋友,她只是沒有全面的資訊才這樣想的,我想慢慢改變她。我仍然視她為我的結緍對象,我仍會幻想辛勞工作後,回家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

翌早,我特意去找了一段動物有趣影片傳給她,跟她說其他輕鬆的話題,可是她沒有理會我。

在她角度來看,她一早發現我和她想法不一樣,她為了我忍耐了很久,終於在今天爆爆了,她有足夠理由向我生氣。

但是不要緊,一切也可以改變到。


上次的事件我花了一星期哄她,最後我們故意回避談及那個話題,若無其事一樣。

之後,我每天偷偷地加多一點點資訊給她,不能一下子把另一個角度的新聞放在她面前,她會受不了。她開始明白大家為了什麼站出來,大家所談及的自由又是怎樣的要一回事。這時,尖沙咀有一名女生被警方槍盲右眼。

「知不知道尖沙咀的那女生的事⋯⋯」她主動跟我談及。

「知⋯⋯⋯好慘,她只是做急救。」

她沉默了,她不太敢相信一個為了救人的女孩也被射中。

「警察應該只能射四肢,不知道為什麼這幾次都抬起槍指頭。」我跟他說。

有時我會好奇,握槍那個人有沒有壓力?明明他指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一按下板機,就這樣會害人一生。

那天消息很快傳遍全港,大家都陷入憤怒,馬上有人號召明天到機場要黑警還眼。

「明天你去嗎?」女朋友問我。

「去啊,我放假。」

「我也想去。」

我很驚訝。說真的,當她說一起去那刻,我感受一種親密感,我們的心情是相同的,而我好像終於可以放鬆地去悲哀,她也不再會生氣。

現在回頭看才發現,為了避免吵架而埋藏自己心情是很扭曲又不健康的關係。

晚上我沒有跟她談太多,讓她有充分的休息,因為明天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而她的說話成為我的動力,當晚我沒有睡做了一些文宣,打算明天帶去。

然而早上,我卻看見她訊息:「我還是不去了。」

「為什麼?」

「我媽不凖我去。」

她媽是標準的藍絲。

她們吵了一場,伯母可能是覺得我帶壞她的女兒吧,她媽一早就已經不喜歡我。

「我媽問我為什麼要破壞這個社會。」

「那你怎樣回答?」

「我沒有破壞社會。」

「所以你就不出?」

她沒有回答,感覺跟我說也浪費氣力吧。我也覺得很曬氣,當晚再度冷戰,但由那天開始她的態度不一樣了,而我的想法開始動搖起來,也許我是無法改變她的。

突然間記起,某個記念日她親手寫了一張卡給我,上面寫住:「有什麼困難我也陪著你。」我當時還嘲笑她那句話很老土,但這一刻我多麼想是真實的。


「警察和示威者,你站在哪一邊?」她問我。

我很誠實回答,我會站在示威者那邊。

冷戰兩日後,我們又如同平日一樣交談,我們都避開談及新聞。拍拖是為了快樂,那只談快樂的事就足夠了,現實已經那麼令人難受,無論謂在私生活也要逼死自己。

成為一頭港豬很安全又很自在,不用去想艱澀難懂的問題。我不斷地說服自己香港很快會回到舊時那樣子,可是越來越覺得不妥當。Facebook上一單又一個單的墮樓新聞,海面一個又一個的浮屍,一宗又一宗失蹤、自殺的案件,每件事都告訴我,香港很不尋常。

突然,Facebook彈出一個帖文,是女朋友了Tag我在一個動物有趣影片中,我有把它看完,是也挺有趣的。看完那刻有一剎的後悔,像是進入了聖人模式,整個人似是分裂,不停問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我裝作若無其事,如常跟她拍拖約會看戲吃飯,但我知道我自己「很不妥」。

某天,我送她回家時,剛好我們遇上「裝修」地鐵站的小隊,他們在敲打買票機,「叭、叭、叭」的聲音聽起來也恐怖,女朋友馬上捉住我,縮到我的背後。她把手足們看成危險人物。

那刻我才知道,她一早就把他們當成敵人。

「繞入商場啦。」

「直走就行啦。」我說。

「入商場啊!」她拉住我走。

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當下她又黑臉。

到她家樓下 ,連再見沒有說就鬆開我的手,逕自走入大廈裡。對於她發脾氣,我已經不痛不癢了,只是想不到她主動發WhatsApp給我。

「你過去那班黑衣人那邊看看啦!」

「?」

「你想過去嘛!」

「我只是好奇。」

「你和他們都有出去。」

「?」

「你是站在他們那邊。」她最後總結。

她的態度刺痛我,突然間我眼前的女孩變得陌生,雖然我們在一起五年,但是接受到不一樣的訊息可以影響到我們那麼大。

我看見的世界很灰暗,年輕人、學生一個接著一個為香港未來得到自由而受傷、受到逼壓、甚至作出犧牲,我也再受不了有多一個手足為這件事離開了。而她看見的世界是很安全穩定,偏偏有一小部份人不安分地破壞秩序,她也再受不了混亂。

「也有手足受傷了。」我反駁她,他們也有機會是我們的朋友,也許我們和他們曾經擦身而過。

每一個受到傷害的手足都不是無名氏,他們每個人都有家人、朋友、戀人,每個人也確確實實地居住在香港裡,有他們自己的夢想,他們原本可以有未來,偏偏有一顆子槍來到眼前,或者一條要付出十年時間的罪名壓在他們上身,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們什麼都會沒有。

「有人死了。」

「那是沒有證據的。」

「自殺呢?」

「理智點好不好?」

她口中的理智是我眼中的無情,我的悲痛卻是她眼中的愚蠢。

我再也沒有跟她吵起來,我不喜歡吵架,而她乾脆封鎖了我。

我不明白她,她也不明白我。

後來我才知道,對於一對情侶來說,問對方是站在哪一邊的最動聽答案是:我站在你那邊。


接下來的日子,我有我聚焦在運動上,她有她繼續看動物趣片。我知道我們遲早會分手,但我真的不想。

假如我們分手就似輸給這場大環境,我仍然記得為何當初喜歡她。她一日還未放棄我,我也不想放棄這段感情。

但現實是,我只得廿四小時,我花了更多時間去投入這場運動,晚上幾乎都在連儂牆。

她的生活也起了變化,朋友知道她這陣子都無聊就帶她出去玩,就算外面很亂,香港的夜生活還是相當多姿多彩。她有問過我要不要一起去,她想和我重回初相識的那時。

但是,無論是我或者是香港,早已經回不了六月前。

「你認真告訴我,你有沒有拋氣油彈?」

我對住手機螢幕嘆氣,不是每個也有足夠的勇氣。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他的男朋友是一個膽小的人。

「停啦,好嗎?」

「不是我說停就會停。」

她覺得只要我們停手,香港可以回復正常,她總是說要給時間政府改變。我不知道說她天真好,還是無知好。九七到現在2019年,時間還不夠多嗎?

當我跟她談政治時,她又說政治不是我們能控制。她的意思就是甘願做政治下的小蟻民嗎?

是她的價值觀是變了,還是她一直都是抱持這種價值觀。為什麼反送中運動開始,我和她的分歧可以越來越大?

政治和生活是無法分割,她不明白,堅持只談生活,不談政治。我對著她感到無力,不想再和她談任何話題。

直至某一個星期日,我出去遊行。當日很混亂,我沒有留意電話。一連串事情發生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有喘息的空間,拿起電話看,發現全都是她的未接來電。

她問我是不是在現場,說在Live看到一個人很似我。她很生氣,她覺得自己揀錯男朋友。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事,老實說,當時我聽到手足說要拿垃圾袋箱去頂住門口,剛好我身邊有。我馬上把垃圾推向前面,之後我聽見「有狗落地!」,大家又跑起來。

第一次逃跑的感覺很慌張。我跟著人群跑,自己卻毫無方向,不知目的地在哪裡,又沒有時間去看地圖,一切都是當下的決定,只要做錯一個決定就有機會害死自己。

看見到大家都成群結隊,偏偏只得我一個人,我心裡更是難受。

我只是很怯懦地忙著逃跑,女朋友卻覺得我確確實實地在破壞。

我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我沒有事,而且她不太關心。

「你做了什麼事情?」她問。

我還在喘氣:「不說了,怕被勾線。」

她沉默了。

「不如算吧。」我說。

她掛斷了電話。

最後我們協議各自冷靜兩個月,兩個月後我讓她決定。雖然兩個月後才是正式分手 ,但我心底裡很早就已經和她分了手。現在想起她我會傷心,可是我相比起每天新聞播報的事情,我的感情事不痛不癢。

其實我分不清是這場運動讓我們分手,還是這場運動幫了我們坦然面對本身就合不來的事實。

不管怎樣,我們最後還是敵不過大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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