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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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中

【小說】尋光半程 過往 #03

球落地的聲音撞得她七零八落,但她卻慢慢撿起那些破落,遠遠看向場內那些發著光的人,小心翼翼捧起直到下一次撞碎。

第一次接到她的電話是某個星期六下午,她在電話那頭哭著說「對不起。」,風的聲音大到他有了危機感。

他一邊安慰她,一邊匆匆拿了鑰匙錢包,就坐在腳踏車上和她通電話。

讓她答應下樓和讓她告訴自己家裡地址,花了快一個小時。

不到十分鐘他就到她家樓下,而姚孟欣蜷在路邊,她一抬頭就是他狼狽卻一覽無遺的著急,他甚至沒注意自己早紅了眼眶。

騎著腳踏車帶她出去,先買了杯奶茶給她。

她小口小口的喝著,連張文彥騎到哪裡都沒有注意。

車停下來的時候姚孟欣看到了夕陽紅了整片海洋,還有他依舊紅著的眼眶跟騎車的汗。

海和風的聲音不斷響起,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姚孟欣終於平靜下來,累到開始想睡覺時才聽到他的聲音。


「不要消失好不好。」那麼小聲,像是從來都沒出現過的錯覺,又像隨時被海水帶走的祈求。


她只是將沒喝完的奶茶遞給了他。


Ø


在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姚孟欣和家裡人溝通不合。

她一直以來對於理組比較感興趣,但父母卻覺得女生應該要讀商科,逼著她填文組。

她不想吵架,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很茫然,自己到底為什麼存在。

她學不起自己喜歡的興趣,而父母最希望她走的商科她始終沒有興趣。

繳交分組單的前一天,是姚孟欣第一次約他。「我們去看海吧。」

「什麼時候?」

「現在。」

「好。」

星期日的早上張文彥還有自習,這是他第一次早退。

到她家樓下的時候,他連制服都沒有換。

而她穿著的配色就和制服一樣,手裡還拿著兩杯奶茶。

當車停下來之後她才把奶茶遞給他。

他喝了一口,是無糖的。

「你想考哪裡?」

「H大吧。」

「可是H大歷史不是你感興趣的方向。」

「我知道,但是我的成績以現在來看,應該差不多就是H大。」

「還有一年。」

「不然我們一起拚個T大?」張文彥開玩笑似的回覆她,而她也笑了。

波光粼粼都映入姚孟欣的眼睛,海風在這個地方揉碎了很多話,留下了她回答的一聲「好。」


姚孟欣最後也選了文組,父母的期望總是那麼獨斷。

但她明確的知道大學是分界線,只要她考的好一點就可以遠離這個地方。

張文彥在這幾年的了解之後發現她其實很聰明,如果她認真讀書的話,自己一定追不上,但是她一個月至少會請假三天,再加上生理期以及她在墜落前的那些時間讓她的成績在中上不前。她不在的時候他就會幫她把東西整理好,讓她早自修的時候可以複習或者趕作業。

他的那一句玩笑開始實踐,她開始偶爾參加晚自習和假日自習,請假的考卷和作業開始會好好寫完,只是有時候上地理課還是會睡著。

他還是會打電話給她,偶爾她也會。

隨著兩個人認識的時間越久,姚孟欣哭著打給他的次數越來越少,在快破囊而出的情緒面前她學會了先問他,「陪我去看海好不好。」

她知道張文彥隨身都有一個放ok繃的小盒子,他只要看到她連手錶都藏在外套裡就知道要替她好好包紮。

姚孟欣沒有說的是她一直不喜歡包紮,包上去的地方看起來就在提醒她自己有多麼不正常,和她隨身攜帶的藥一樣,那麼多年都沒有好起來,她有時候都覺得可以用纏綿病榻來形容一點進步都沒有的自己,更多的時候是恐懼自己將會這樣一輩子。

她已經快忘了自己「正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那些童年的意氣風發好像也隔了一條河,她往前一步能跨到大人眼中的乖小孩,退一步能回到眾人追捧的過去。


但她哪裡都去不了。


她著急的想向外求救向內索求,最後卻徒勞無功。

他每貼一次就會讓她刺痛一次,但她還是一直讓著張文彥。姚孟欣很清楚自己的傷口也會傷害到他,所以他想這樣假裝她會好起來,她也從來沒有戳破。

手中的傷越來越深,在好幾個張文彥睡著的夜晚,在角落那些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Ø  

「拜託你問問姚孟欣,我們這邊真的缺人。」

「真的不行。」

「再幫我問問看啦,如果她拒絕我再自己問,拜託啦。」

姚孟欣在教室內聽到張文彥別人對話的聲音,下意識的把自己藏了起來。

而在隔天她又看到了同一個人來找他。

「姚孟欣怎麼說。」

「我忘了問了。」

「那沒事,明天我再來找你,拜託了。」

姚孟欣等著他開口,但他這幾天卻什麼都沒有說。

她不是太優柔寡斷的人,想弄清楚的事情攔不住,於是她先找上了他們。

「我是姚孟欣。」

「妳好,我是溫襄。」「我是陳孟學。」「我是劉嘉千。」一群人鬧哄哄的自我介紹,在聽到某些名字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來找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她精心隱藏起來的傷疤被揭開了一角,這些人,她在以前的比賽中多多少少都有聽過。

「學妹,我們是真的少一個人,也知道妳很久沒有再打比賽了,但就問問妳的意見而已。」

「我不打球了。」

「學妹妳再考慮一下,我們是高三最後一年了,拜託妳。」「好了,學妹不行就不要勉強人家。」

「對不起。」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恍惚聽到了球落地的聲音。

「咚」,那一角被扯爛,從陰影裡滾出一顆色彩明亮的排球。


格格不入。


Ø  

國小的時候,她加入了學校的排球隊。

一開始爸媽只是當著學校有免費的才藝就讓她去學,結果真的誤打誤撞被她打進校隊。

學校的教練很喜歡她也常常會拿她當作榜樣,但比起誇她更多的是捧高踩低,每次比賽失分的時候就會質問其他人為什麼不能像她一樣好好接到球。

而某個比賽前的暖身賽,她一記殺球跳起,落下時卻有顆排球就這樣滾到她的腳邊,而她毫不意外因扭傷退出了比賽。

其實能不能上場比賽對她來說沒有那麼重要,看到教練還有同學們幫她拿冰塊慰問的時候心裡的溫暖總含了一點愧疚。

即使沒上場,她也會待在底下看人打球,而那個時候黃鈺就是替她上場的球員。

某個下午她帶著媽媽給她準備的小餅乾興沖沖的想分給大家吃時,才意外聽到那些議論。

她的受傷不是意外。那顆球是故意滾到她腳邊,而剛好成功的。

畢竟在排球場上,旁邊的人練習不小心有球滾過來都是正常的現象。

「她活該阿。」

「以為有教練撐著就看不起我們。」

「還小公主勒。」

「誰要吃她家的餅乾,有夠噁的。」

「真的,我上次還吃到頭髮欸。」

「到底有誰敢吃喜憨兒做的食物阿。」

那些壞話沒讓她忍住前去對質,接下來是明目張膽的霸凌。

從前那些傷有多麼光榮,現在的傷就讓她有多麼難受。

一記殺球直中她的頭,輕微腦震盪。

然後教練抓著她的耳朵罵,罵她草莓族,罵她有病,罵她真的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然後轉身去稱讚黃鈺。

黃鈺從此代替她上場,她就這樣代替了她。拿走她的背號,打她的比賽,和她的隊友相處。


原來被猝不及防被撕碎的時候,想起被拋棄的現場會更加清晰也會更不甘心。


姚孟欣其實一直都有在關注排球的比賽,看到轉播的時候會哭的很厲害,看到黃鈺的時候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自殘,但依舊沒捨得關掉。

球落地的聲音撞得她七零八落,但她卻慢慢撿起那些破落,遠遠看向場內那些發著光的人,小心翼翼捧起直到下一次撞碎。


一群人鬧哄哄的來鬧哄哄的走,只有溫襄看了她的手錶,表情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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