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欢迎来到“后信仰”时代！

如今，信仰两个字，在大陆越来越常见。

从政府“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的官宣，到各路资金盘引用马云“不是因为看见才信仰，而是因为信仰才看见。”的话术吸引韭菜上船，再到饭圈里“王源是命，肖战是信仰。”一类的激寒发言，无一不表明，我们正大步迈入一个“后信仰”时代。

1.信仰时代

之所以说“后信仰”，是因为之前存在一个信仰时代。

了解哲学史的家人们可能都知道，理性和信仰，自古以来就是相对的。古时候，先是有了以希腊哲学为代表的理性哲学，后来，基督教的教父哲学，视前者为异端，提出“信仰高于理性，启示高于知识，哲学服从神学。”的观点。

其中，教父哲学思想的集大成者，神学家奥古斯丁的一句名言最具代表性：“正因为荒谬，所以我才信仰。”

从此之后的几百年，理性更多是从属的工具，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信仰。

其实奥古斯丁这句话不难理解，在古人眼中，这世上荒谬的事情太多：

为什么天雷滚滚，降下闪电劈死了隔壁吴老二？

为什么忽然地动山摇，山顶喷出火来毁了一座庞贝城？

为什么毫无缘由地就蝗虫遍野，吃了庄稼使得饿殍千里？

限于当时人们的认知水平，单单凭借理性，人们很难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凭借一些简单的逻辑给予解释：

隔壁吴老二跟嫂子偷情，老天爷怒了，降雷劈死了他；

庞贝城里男人们互相操屁股，骄奢淫逸，伤风败俗，触怒上帝招致毁灭；

朝廷宦官擅政，外戚专权，奸佞当道，屠戮忠良，太上感应，降祸如此，圣上当恭敬勤勉，广开言路，摒弃宵小，如果不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等等。

像这些解释，并没有什么理性手段可以检验，人们是否接受，要看说的精不精彩，有没有拿的出手的证据，以及是否有益于世道人心，等等。

如果接受得多了，在人们中传播起来了，便成为了信仰。

套用奥古斯丁的话：“因为荒谬，我只能选择信仰。”信仰和理性一样，也是人们认识世界，协调彼此关系的一种手段而已。

而一旦理性的工具变得更有效，人们自然都乐于更新换代。随着时代发展，技术进步，近代科学的出现，能够利用人的理性，对世界作出更好的认知乃至预测：

老天打雷，是因为云彩中有很多正电荷和负电荷；

火山地震，是因为地壳运动岩浆喷发；

蝗灾泛滥，是因为气候异常，多喷点农药就没事了……

人都是很实际的，信仰或许有益于公序良俗，世道人心，而理性和科学，能够带来实打实的生活改善和真金白银。随着启蒙运动和思想解放，理性胜过了信仰，成为时代的主流。

理性思想的巅峰，莫过于马克思主义。理性和科学已经不满足于认识和推测物理运动和化学反应，更要对人类组织形态，社会发展轨迹做出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做出推理和预言：

2.理性的崩溃

世事只如盘，有涨必有跌，当以科学为代表的理性主义到达顶峰后，迎来的便必然是下跌。而理性主义的崩盘，基于以下几点原因：

（1）科学的超验化

所谓超验，意思是超出了人感官的接受范围，物理学就是最好的例子。

牛顿的经典物理学，研究的是物体在宏观下的运动规律，就比如物体下落的时间是多少，用杠杆撬动重物可以省下几分之几的力气，行星绕太阳一圈大概要多长时间，等等。

上述内容，我们都可以用肉眼，或者借助简单的工具，比如称、表等，做出直观的判断。

然而到了现代物理学，科学家的研究对象转为微观的原子、质子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东西就已经是完全超验的了。在大众看来，一个塑料制成的原子模型，跟教堂里的圣象没什么两样，都是看不见摸不着，近乎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时，科学也变得“反常识”化，牛顿力学中大家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现代物理学都给颠覆掉了：时间会倒流，空间会扭曲，观测决定现实，等等。再加上科学变得越来越专业化，在专业科学家看来确凿无疑，一加一等于二一般的证据，普通人怕要学好几年的专业课程才能够理解，从而进一步加深了超验化的程度。

科学听起来，已经跟奇迹和神话无异。

（2）预言的破灭

预言的破灭，更多地出现在社会科学，比如经济学，政治学方面。凭借理性主义和科学精神，学者们指出了社会发展的趋势，然而事实却不断证明，总有难以预知的混沌，打乱了书本上的思想体系。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提出凭借市场看不见的手来调节，社会就可以自主发展，国富民强。然而随着资本市场的到来，经济危机破坏性和不可预期性不断加深。

马克思顺势认为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社会主义是人类未来的模样。然而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并非像老人家预言的那样，出现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反倒是出现在积贫积弱，而且封建主义残留浓厚的沙皇俄国。

同时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成为资本主义代议制国家，老人家的预言也破产了。大陆则选择改革开放，“补资本主义的课”，去走中国特色的路线去了。

如今世界上唯一的“原教旨主义”社会主义国家，怕是只剩下北朝鲜一家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社会学没意义，很多观点，也是说中了的。但现实的巨大的变动和不确定性，让人们渐渐认识到，理性不能解决一切，总有一团巨大的混沌，就像房间里的大象般令人隐隐不安。

毕竟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多少专家学者，也不知道多少计算公式，更不知道多少精明算客，都在A股市场折戟沉沙，至今也没找出了哪怕是大概的规律出来。

（3）科学神教和世界的“去魅”

根据《邪教起盘六要素》，科学也可以变成神教：其中的神就是“大自然母亲”，先知就是满嘴跑火车的“砖家”，世界末日就是“全球变暖”，敌人就是没有环保意识的资本家，大家要做的就是保护环境、垃圾分类、减少碳排放、吃有机食品，抵制没有环保意识的大公司，泼油漆、扔鸡蛋、冲击员工，等等。

大名鼎鼎的“山达基教（科学教）”，以及恐怖分子一样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们，都属于科学神教的范畴，理性主义的前提下，萌生出了种种非理性。

同时，理性主义也会给世界“去魅”。

去魅，顾名思义，就是失去了魅力。在科学理性的视角下，信仰时代美好高尚的事物，都变得庸俗起来：花是植物的生殖器，爱情是基因与荷尔蒙的骗局，头脑中的神圣启示是精神病的前兆，等等。

另外，理性主义，似乎不能很好地胜任道德教化的任务，相反地，去魅引发了一系列道德滑坡：人类没有前世今生，也没有轮回报应，杀人放火金腰带，补路修桥无尸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归根到底都是经济关系（导师语），所以人穷衣服破，说啥都是错，人生就像会员，走哪都是特权，等等。

面对去魅后荒芜的“里世界”，人们开始呼唤信仰的回归。

3.理性为信仰赋能

和信仰的时代不同，“后信仰”时代，凭借着理性工具的赋能，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

（1）结构/解构主义

通过观察林林种种的个体，从中归纳总结出一个标准的范式或者模型，是自柏拉图时代，理性主义的显著特征。教父哲学继承了这一哲学传统，给基督教神学赋予了理性色彩，但这种理性归根到底，仍旧是服务于信仰的，因此有很多不能讨论，也无法讨论的“禁区”。

随着启蒙时代的到来，人们的思想得以解放，理性已经不再是维护信仰的工具，而成了剖析信仰的手术刀，人们把信仰当做一种社会存在来研究，唯物主义史学的研究方法就是如此：

不同地区的宗教信仰有哪些异同？

各路神明的形象有哪些文化背景？

宗教的教义体现了人们哪些诉求？

而心理学则从微观着手，把信仰当成一种心理状况来研究：

为什么人会产生信仰感？

信仰带来的“巅峰体验”是怎么回事？

信仰满足了人们的那些心理需求？

而上述这些内容，都以理性化的形式呈现，有心之人，完全可以从中总结出一套清晰规律乃至套路，并付诸实践。这样，建立一种信仰的门槛，便大大降低了。

像《起盘六要素》一篇，不过是我通过有限的阅历，得出的一点粗浅的认识罢了，真正成熟，并且可以实操的案例，肯定是有的，想必是出于“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的原因，被束之高阁了吧！

毕竟，很多邪教头子，都是心理学和社会科学出身，如而今的心理学，也越来越是一副邪教的面目。

（2）规训社会与科层制

结构/解构主义给信仰的建立提供了战略上的规划，规训社会和科层制，则给信仰提供了更好的管理手段。

先说说规训，规训看起来，就像是“打一个嘴巴，给你个甜枣”，但又不止于此。规训基于的是生物的条件反射原理，借助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对人的行为模式进行改造，通过密集的“打嘴巴”和“给甜枣”的行为，最后做到不打嘴巴也不给甜枣，人就也能自动运行。

在古代，由于生产力的低下，人们无法维持一个有效的管理形态，奖惩行为远没达到产生条件反射的强度。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大工厂和科层制度的出现以及完善，通过绩效考核制度，奖通过分红层层下放，罚也根据管理线索层层追究，并以一种流水线的形式反复运作，最终成为条件反射一般的规训。

被规训的人，做事更加盲目，因为都是条件反射式的，也更有压力或者执行力，因为总有科层制逃不掉的双眼在盯着他们。久而久之，所做出的事情，也就更加极端。

从销售员未完成业绩跳河吃蚯蚓，到极端宗教组织层出不穷，都是例子。

另外，据说现代教育制度，按分数考试升学这一套东西，本身就是普鲁士当年为了发展军国主义而创立的，也算是科层制和规训社会的产物。

（3）景观社会

信仰时代崩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信息技术的发展，印刷术让更多人有了汲取知识并获得独立思考能力的机会，并用理性的手段进行质疑和批判，从而颠覆了信仰。

然而在信息爆炸的今天，信息反倒成了维护信仰，甚至剥夺人独立思考的手段，这就是所谓“景观社会”。

景观社会顾名思义，就是作为一个虚拟景观，而非真实存在的社会。

最经典的例子就是电影《楚门的世界》，主人公的人生是一场戏，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不过是一个搭设的影棚，周围的街坊邻居甚至爱人，也都是演员，他经历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剧本，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主人公一个而已。

而这种反乌托邦似的奇想，正通过大众传媒逐渐成真。

早在90年代，就有一位学者写了篇《海湾战争并没有发生》的文章，指出人们每天看到的电视新闻，不过是军事演习录像的剪辑，以及群众演员们的表演，所谓“海湾战争”，是美帝国主义欺骗全世界人民的一场阴谋云云。

当然，这篇文章不是在传播阴谋论，而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来论证大众传媒在本质上是不可靠的——谁真的去伊拉克看打仗来？你家有人在美国国防部的上班吗？你有认识的人在伊拉克打仗吗？你能保证他不是美帝的托儿，拿了八千骗你吗？

我们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都没有，唯一有的只能是一句“这电视台总不能骗人吧？”

不知不觉中，我们对电视台已经有了信仰。

以上两个例子只是某种设想，而随着网络技术的出现，景观社会不仅已经出现，而且还付诸于实践了——那就是金融诈骗。

据我了解，很多以微信群为单位的资金盘，就在利用“景观社会”进行诈骗：一个群里百来号人，只有四到五个真人，其余的都是托，每天就在群里发各种东拼西凑来的虚假新闻，什么国家又释放信号了，马云又说什么名言了，并在群里拼命晒各种收入截图，有心的团队，还会做出很多买房买车的假照片来发到群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忽悠群里那四五个真的客户相信盘肯定会暴涨，然后投入更多的钱。

老阿姨们被骗得血本无归，还会拿着手机辩解：他们都挣钱了，只是我运气不好，贪了。

人们说这是被骗子洗脑了，老阿姨们会反驳说，网上的“负面”都是水军和汉奸在造谣，被洗脑的是你们——这样说在原则上没有错，因为两者在形式上都只是赛博媒体制造的景观社会而已。

除了线上社群外，大平台也可以通过信息筛选，塑造出种种网络景观来。具体各位家人可以参考拙作《量子速读与虚拟经济》一文第4节，看企业是如何利用百度SEO推广来制造景观的。

信仰时代，靠先知展现神力；后信仰时代，靠媒体制造“景观社会”。

4.后信仰时代的信仰形态

举几个后信仰时代比较典型的表现：

（1）旧信仰的反扑

在当代大众传媒的赋能下，旧信仰呈反扑的态势卷土重来，最近比较火的“致良知四合院”就是最经典的例子，作为旧信仰的国学，和作为规训工具的NLP技术相结合，再加上大众传媒的加持，在社会上披荆斩棘，名利双收。

同时，很多旧信仰，也开始表现出“科学”的样貌，网上便有很多论证耶稣佛陀是外星人来感化后进的人类，佛经里预言了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等内容，将很多经受过系统理性教育的人，拉回到非理性的信仰体系中。

（2）别开生面的信仰大战

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叫《中文互联网讨论的衰亡》，大概意思好像是说，现在大家上网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一句不合就开始NMSL，各种小圈子互相攻伐，火气冲天。

愤怒源于盲目，景观社会的兴起，将人们都圈定在自己的“信息茧房”内，这就是盲目的根源。试想，一个每天刷各种民族主义情绪小视频的人，该怎么跟每天科学上网，一门心思关心香港问题的“皿煮人士”沟通呢？

而且人们在冥冥之中，似乎也会认识到“景观社会”本身内在的虚构性，在攻击不同观点时，除了一昧地瞎骂外，更多的是对内容本身的否定，认为这是“谣言”、是“汉奸水军”、等等。

对于普通人，我们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能力，用理性的手段来求证信息的真伪，最后只能要么求助于“官方通告”、要么求证于“非虚构口述”。这不是一个用理性来评估的问题，只是出于自身的经验和认识，选择要相信那个的问题。

（3）信仰经济

资本市场“用今天的钱，去赌未来财富”的模式，让如今的商业充满了“未来主义”色彩，“画大饼”的风气尤甚，就像文章一开始说过的“不是因为看见才相信，而是因为相信才看见。”

至于这句话到底是不是马云说的，我倒现在还不清楚，但拜景观社会所赐，一传十十传百的，就这么用开了。

另外信仰经济的一个特点就是企业“军事化”，企业培训机构里，十有八九，都会有“战狼特训营”的课程，公司领导人们带着员工爬高山、走沙漠、踢正步、嗷嗷叫，利用高强度规训手段，提升员工的执行力。而团队的“自运行”，更是所有企业管理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像之前我给教育机构做培训，加盟商把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人，拉过来要当“校长”。我说，这个人文化水平确实过不去，能不能换个人选？对方表示，文化不高，可以慢慢提升，但是这个兄弟跟他摸爬滚打了多年，很忠诚，有“政治觉悟（原话）”，这才是最重要的。

换句话说，一个被规训好的员工，才是最有价值的员工，工作能力倒是其次。因为真正成功的公司，都有既定的工作流，简单的事情重复做，就能获得成功。这是实话，据我的观察，像那些没有建立起良好工作流，动辄就需要“点子”，需要“创新”，老板一时兴起搞这搞那的公司，都没有长久的。

5.不被看好的未来

最后随便说两句自己对未来的看法，如前文所说，理性主义给出了构建信仰的蓝图，科学技术打磨出了无往不利的工具，小组织甚至个人，将构建出一个个成熟的信仰系统。

对于这样的未来前景，我并不看好，因为信仰是具有排他性的，同时一个人的财力和精力，也是有限的，把其他信仰的人拉过来，对自己信仰的发展也有帮助。

炒币子，最后只能炒一种币子；粉偶像，只能忠于哥哥一个人；做员工，就要忠于平台感恩平台，没有了平台你什么都不是。

在信仰时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各个社会组织争抢的资源。

未来的商业，就是拉人头计酬的竞争，未来的政治，就是收买人心的比赛。

人头计酬，我们管这个叫传销；收买人心，我们管这个叫洗脑。

面对这样的未来，我们该怎么办呢？个人的一个建议是，既然模式也有，工具也有，何不建立起自己的信仰？做自己人生的教主？

反正我是要行动起来了，欢迎各位家人点赞打赏！随喜赞叹！功德无量！

最后请随我一起念：“愿我等欢喜常在！”